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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冯婶子也坐了下来,她隐秘的把手心出的汗在自己的衣裳上擦了擦,心跳如擂鼓一般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终于到了公开手术的那一天。

    徐清麦与刘若贤,还有孙思邈、刘神威早早的乘着牛车来到了惠风园。在园子外面,他们看到了一些人正在等候。

    “这些是什么人?”刘若贤好奇的道。

    陪同的车夫皱眉:“待小的去问一问。”

    不一会儿,车夫就回来了,然后神色古怪的道:“徐娘子,孙仙长,这些都是姑苏城里面的一些草头医和行脚医,要不要将他们赶走?”

    徐清麦很惊讶,草头医?是因为知道了今天这里有公开手术,所以赶过来的吗?

    “不用赶他们走,可以就让他们在门口等着吗?”她问车夫。

    这毕竟是别人家门口,还是要征询一下主人家的意见。顾家必然不会愿意让他们进去,但门口的话或许可以商量。

    “我会与管事说的。”

    徐清麦点点头,放下帘子。

    等候在惠风园外的自然是侯远道,以及其他闻讯而来的草头医们。

    事实上,侯远道自己都没有想到,自己竟然能遇到同行。有一两位他是认识的,但其他人都是陌生面孔。

    大家都笑道:“这可是一定会名垂青史的事,就算是进不去,在场外也要见证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是极,是极!”

    他们都看向惠风园,似乎眼神可以穿透过大门,然后看到里面的情景。

    有人酸溜溜的道:“据说这两日,有不少的名医们都提前离开了。你们说说,咱们想看却进不去,别人有资格看却弃若敝屣。这老天爷,就是这么的不公平。”

    “那有什么办法,人家可是世家医!”

    “哎,刚才牛车上坐着的可是孙仙长?”有人眼中怀着无限的向往与憧憬,“若是此生能听孙仙长讲学,那便也无憾了!”

    大家热切的聊着,逐渐又将话题转为今日的摘胆手术,争辩着病人到底还能不能活下来。

    而惠风园内,徐清麦正在为马上要上手术台的患者做身体检查。

    这位患者可能是她穿越以来遇到的最心大的,毫无担忧,整个人高高兴兴。

    “大夫,你真的要把我的胆给割下来?那到时候能不能让我看看,哎呦喂,可以亲眼看到自己的胆,那可真是太……太匪夷所思了!”

    徐清麦好笑的道:“可以看,而且你还可以把里面的石头留着当做纪念。”

    她以前很多病人都这样做。

    “这个主意好!”患者立刻道,“到时候就当做我们老王家的传家宝!”

    徐清麦:“你还真一点都不害怕啊?”

    “稍微有那么一点儿,就一点点。”患者原本想要装一下说有什么好怕的,不过看到她的眼睛后忽然有些怂了,说了实话,“再说了,害怕也没用啊。男子汉大丈夫,既然答应了那肯定不会临阵脱逃。而且,我也是被这胆石给折磨够了,能一了百了也好!”

    他提起自己的病,简直咬牙切齿。

    徐清麦默然。

    胆结石这样的病在后世已经很好解决了,但是在现在还真是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。

    “那你不怕有人说你,身体发肤受之父母?”

    “我父母若是在世,看到我如此痛苦,肯定就先跪下来求您把它给割了。”那人毫不在意,“这有什么好怕的,要是有人因此说三道四,那不如让他们替我来痛一痛。”

    徐清麦挑眉,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啊。

    检查完身体没问题,公开手术就要开始了。

    原本来了姑苏的名医们大概有二十多位,不过经过两天的论道后,如今还留在这儿准备观摩的人已经只剩下十位。再加上高禹和沈永安,一共十二位。

    高禹和沈永安都是前几天的学徒比试的获胜者,因此他们的师父以此为由帮他们争取到了这个资格,其他人也没话说。

    徐清麦给他们制定了严格的规则,如果不遵守就会被赶出手术室。

    首先自然是各种卫生与消毒要求。

    所有的人都需要用香皂净手、换上赶制并且消毒的手术服,拢好发须,戴好口罩等等,就连外面的鞋子都不能穿进来。

    姚菩提不解:“为何一定要如此麻烦?”

    在一旁的孙思邈对这一套流程已经很熟悉了,便兴致勃勃的又对他讲了一遍徐清麦提到的细菌、病毒等物,听得所有人都一愣一愣的。

    “看来,徐大夫的师门果然不一般。”钱浏阳看了看四周,完全没法想象此时此刻自己身边会围绕着让人看不见的微生物,他摇了摇头,也没有说信,也没有说不信。

    其次,所有进入手术室的人,绝对不能凑过来,只能站在外围,不能喧哗,不能挡住光线。在关键节点的时候,她自然会叫人上前看。

    知道手术涉及到人命,大家对这几条称得上苛刻的规定并没有什么意见。

    高禹和沈永安默默的做好徐大夫交代的一切,跟在自己的师父身后,鱼贯进入了手术室。

    这一切是如此新奇,高禹脑海中涌过一阵一阵的兴奋、紧张……到后面甚至觉得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,忍不住要颤抖。

    他看到那个患了胆石症的男人此刻正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。他浑身被细布盖住,只剩下脸和术区露在外面,而徐大夫的学生正在他露出来的身体部位上涂抹一种酱色的药液。

    “这同样是为了消毒。”徐清麦解释了一句。

    她看着安静的围坐在自己两侧高凳上的这十几个人,心中充满了感慨。

    公开手术其实并不鲜见,后世带有教学任务的医院都设有公开手术,后来甚至有了手术直播的模式,面向业内以及学生。不过,整个流程以及手术室的设置都非常严格并且高科技。

    而现在,却是古老又简朴,让她想起手术在十八十九世纪刚刚兴起的时候。

    那时候还对外售票,她见过最夸张的一张史料老照真实的记录了在费城的一次公开手术,主刀医生的身后足足坐了十一层,人山人海宛如歌剧院,是后世的人难以想象的奇观。

    徐清麦将自己的思绪收回。

    她很高兴,在大唐武德九年,进行的这一场公开手术,是以医学研讨为目的,用理性与科学来规范。

    它可能会被载入史册。

    而这一页历史,将由她来掀开。这是巨大的荣耀。

    这次由刘若贤和刘神威担任她的助手。

    钱浏阳、姚菩提等人坐在特制的高椅子上,从他们的这个角度大致可以看到徐清麦的操作,只是细节就还需要上前去才能看清。他们看到姚清麦双手裹着一层奇怪米白色材质的贴肤手套,她伸手在患者暴露出的那一块地方上按压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高禹猜:“应该是在寻找从哪儿下刀比较合适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老师姚菩提肃声道:“安静。”

    高禹立刻乖乖的闭上了嘴。

    徐清麦笑道:“只要不喧闹,手术过程是允许说话的,你们也可以向我提问,不过一个一个来,不要吵。”

    手术室里并不都是严肃的,医生也是人,这样的情况下更需要轻松的氛围,因此在不危急的时候,其实手术室总是充满了各种段子以及冷笑话,还有荤笑话……

    高禹嘿嘿笑了两声,他就怕自己憋不住,这下轻松了。

    接下来,他们看到徐清麦用那柄锋利的闪着银光的手术刀划开了患者的皮肤。

    徐清麦把它当做教学手术,一边利落的下手操作一边讲解:“胆囊切除术一般选在右侧肋下,切口长度大概在8到12公分左右,我们需要先逐层的分离皮肤,让病变区域暴露开来……”

    有人看到鲜血流下,然后切口的位置露出皮肤与肌肉的剖面,忍不住泛起了一股恶心感。

    高禹的情绪一直都很欢快:“原来切口并不大,我还以为要把整个腹部都打开呢。”

    姚菩提和钱浏阳也忍不住点头。

    徐清麦忍俊不禁:“你以为真的是杀猪吗?切口能小尽量小,越小越有利于患者的恢复。”

    钱浏阳若有所思:“所以一定要对五脏六腑的位置非常熟悉,不然一刀下去切错了就惨了。”

    年轻一点的大夫们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,都觉得自己牙酸。

    “不仅如此,还要熟悉肌肉的分布与走向。”徐清麦道,手不停,“比如这一次,我们要沿着肌肉纤维的方向切开腹直肌……切开肌腱膜,分离腹内斜肌及腹横肌,然后就到了腹膜。”

    她一刀划下去,腹膜被打开,终于显露了腹腔内的情况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注意到,果真如她之前所说,并不会出现鲜血从腹部里涌出来的现象,出血量比他们想象的要小很多。

    徐清麦头也不回的:“好了,你们可以上前来看看了,分批,不能拥挤。”

    大家对看一眼,很有默契的先上前了六个人,高禹成功的跟着自己的老师挤进了第一批。他兴奋极了,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人腹腔内的情况。

    虽然……不怎么好看。

    有人胃里面直犯恶心,用强大的意志力才摁下去想要呕吐的感觉,忍不住微微的偏过头去。而有的人生怕看不仔细,恨不得凑得更近一点。

    “看到了吗?这儿就是胆囊三角区,这儿是胆总管,”徐清麦花了十几秒给他们讲解,身后的人也都伸长了脖子,“这儿是胆囊动脉,也就是向整个胆囊供血的血管。待会儿我们就要把它结扎掉。”

    许仕粱虽然脸色苍白,但是看得有些出神:“原来这就是血管……经脉者,常不可见也,其虚实也,以气口知之。”

    徐清麦知道这是《素问》里对于气血的认识。

    她想了想:“其实在解剖学里没有经络这个概念,只有血管。而血管只承担血液的运输,如果往血管里注射大量空气,那人体会很快死亡。但是气的这个概念,在针灸的时候却可以明显的感受到,包括穴位……”

    她笑了笑:“或许,这些疑问就需要靠在座的诸位,甚至是未来的下一代来研究了。好了,换下一批吧。”

    徐清麦把心神继续放回到了手术上。

    而围观的人却听得心潮澎湃。

    他们是否能真正的破解人体的奥秘,气血的奥秘,然后写出一本像是《素问》这样的书流芳百世?尤其像是高禹和沈永安这样的年轻人,更是激动,即使是沉稳如刘神威,在监测患者心跳呼吸的同时也不免畅想了一二。

    徐清麦的手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。

    结扎胆囊动脉,结扎胆囊管,剥离胆囊……如果不是要顾及到刘若贤的进度以及围观者,她还可以更快一点。

    围观的大夫们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,生怕错过什么。

    那位在酒馆中和人辩论的李姓大夫忍不住遗憾的摇了摇头,一脸震撼。

    他在心中暗道:张兄啊张兄,你不来观看手术真的会后悔终身。外科术和屠夫的行为根本就是两回事,天壤之别!

    它是这么的精巧,充满了理智、严谨与智慧。

    手术患者的生命被掌握在主刀医生的手中,这甚至让他感觉到了源于兴奋的战栗。

    他看得目眩神迷,而侧头看看自己的同伴们,除了少数几位依然觉得不适,紧皱起眉头之外,其他人同样沉浸其中。

    “好了。”徐清麦给最后一针做了一个收尾,将手中的器械扔回了盘子里。

    她看了看自己缝合的伤口,志得意满。一回头,却发现大家都围绕着盘子里的那颗被切下来的胆在看,眼中充满了好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