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你瞧本少爷这般貌美(女师男徒1v1)》 重逢 今年是个苦夏,日头极晒,连着半个月也没出云彩。 好在院里种了棵老海棠树,近房高的地方有两条粗拙枝桠,弯曲如躺椅,阿欢很喜欢待在这里乘凉。 她懒懒倚着树干,裙摆蜷起,白生生的腿搭在空中,有一搭没一搭地晃。 足踝处红绳系着的金铃发出脆响,有人闻声而来,站在下面喊她:“喂——” 阿欢听见声音,就从枝叶间探出头,伸爪爪与他打招呼,“贺兰,上来玩?” 少年人站在斑驳树影下抬头望她,那张脸生得殊丽,艳若桃李,哪怕是此时愤愤的神态,也漂亮得惊人。 可惜一开口,就是迎风炸毛:“本少爷不是说了,这样会摔——会把树压坏的!” 阿欢没听出来对方在关心自己,“喔”了声,从树间轻盈跃下。 裙摆被风吹得扬起又散落,她抬眸,恰巧看见少年停在半空、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。 就好像,下意识想接着她一般。 阿欢眨了眨眼睛,还未开口,便见贺兰一下子将双手藏到身后,错开视线,耳根都红了一片,“我才没准备接住你!” “……喔。”阿欢慢吞吞道。 “我是说真的、真的是真的!”少年急得直跳脚。 可惜他如今年岁尚小,虽生得艳丽无双,脸颊却还隐隐带着未褪尽的莹润弧度,哪怕如何做出凶顽神态,也没有多少威慑力。 阿欢只把他的话尽数当作耳边风,顶着大太阳,往树荫下挪了一点,小声叹气:“好热。” 过了一会,她看看上方枝桠盘结而成的躺椅,又强调似的重复一遍,“好热的。” “……知道了。”贺兰原本拧着眉头,自个儿生着闷气似的,待看见她额间沁出的薄汗,顿时又像熄了火的炮竹,瓮声瓮气道,“天热的时候,不要在树上乘凉了,我带你去吃冰。” 嘴上都是无奈,行为却很纵容。 阿欢乖乖点头,跟着贺兰从小门一路溜出王府,到了常去的街边小店。 冰饮店开在临街的地方,店面不大,只寥寥摆了几张小桌和椅子,俱是半旧不新,但擦拭得极干净。 贺兰不爱吃甜食,只给阿欢点了一份,自己单手支颐,看她小仓鼠似的慢慢吃。 冰碗很大一份,凿碎的冰块上淋了桂花蜜,甜滋滋的凉快。 阿欢吃了一小半,周身暑气已经散了个干净,她想了想,舀起一大勺冰,很自然地送到贺兰唇边,“给你吃。” 贺兰正望着她不知道想什么,闻言下意识就张开口,咬住了汤匙。 待到甜丝丝的味道入喉,人终于回过神来,一下子猛地拍桌而起,连小板凳也带得翻倒在地,“你……你吃过的!怎么还——” 他好像一下子热得厉害,脸颊发烫,自己念念叨叨数着阿欢的错处,忽然退后几步,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跑走了。 阿欢早知道贺兰的脾气,也不急着去追,只是眨了眨眼,低头拿勺子搅了搅碗中的碎冰,一边吃,一边很认真地想。 这一个贺兰,比以往找到的都要健康。 所以,她一定要,很努力很努力地将他养大。 没钱 贺兰一连跑过好几条街道,被风呼呼吹着,脸上的热意却始终不散。 口中桂花蜜的甜味腻得要命,他扯着衣袖,恶狠狠抬臂要擦,还未碰到嘴唇,想起方才的情形,脸先再一次红透了。 ……怎么能这样! 他心里有个小人急得直跳脚,边撒泼打滚、边吱哇乱叫。 明明早就发觉阿欢缺乏男女有别的概念,可这是——这是……间接接吻! 贺兰想起少女那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,顿时既是羞恼又是气闷,愤愤踢开脚边的碎石子儿,自己懊恼蹲下,把头发揉得一团乱。 真恨她是块儿木头! 仔细想来,与这块儿木头相识,也不过是初春时候的事情。 那日他如往常一样偷溜出府,一直逛到日影西斜,才不情愿地回了院落。 彼时一袭白衣的少女就那样立于檐下,似是听见了脚步声,静静回头。 那双看向他的眸子,似水鸟一样滑润黑釉,却又澄澈得空明,像是遥望过千山万水,才落入他眼中。 恰逢春风过,铃音奏。 心间忽而掠过某种奇异的熟悉感,贺兰怔怔驻足,还未想起质问对方如何闯入府中,少女已行至身前,从怀中摸出一块儿被油纸包好的点心,郑重其事地放入他手心。 “给你吃。” 少女就这样讲了一句,声音清凌凌的,微凉的指尖碰到他肌肤,一触即离。 贺兰呆呆低头。 看见自己掌心上,躺了一块儿白糖糕。 ……莫名其妙。 他自是不会吃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,可自那以后,神秘少女却隔三差五就会找来,也不知如何绕过王府护卫的,还总要带上各式点心,有的还只是半块。 就连那半块儿点心,也是少女一分为二,对比半天,才依依不舍递过来的大点儿那边,模样看起来都有些可怜了。 这下饶是贺兰脾气再如何坏,也狠不下心来拒绝。 他只得顺着对方的意,囫囵将枣糕吃完,把那腻嗓子的糕点咽了下去,才恶声恶气问对方,“这下你开心没有?” 少女果真很开心。 她开心的时候也不爱笑,只是眉目舒展,眸光澄净,像游了一尾鱼。 视线相对,贺兰只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,好一会儿也不肯平复下来。 ……定然是那块儿枣糕有问题! 他慌忙跑进屋里,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壶凉水,这才凶巴巴质问:“你是不是,给我下了毒?” 少女茫然摇头。 “那为什么——” 为什么一看见她开心,自己心中,就同样生出许多欢喜。 贺兰讲到一半,忽然反应过来,这话简直像是在告白。 他顿时大惊失色,惊惶下甚至咬到了舌头,忍着疼,话语磕磕绊绊才转了个弯,“为、为什么,总要给我带点心!?” 少女眨了眨眼睛,“要掏心,先抓胃。” “……你是不是想说,要想抓住男人的心,先抓住男人的胃?” 她歪头想了会儿,认真点头。 贺兰:“……” 他放下手中的空茶壶,冷哼了声,“你就不要妄想抓住小爷的心了,本少爷可不是一点点心就能够收买的。” 少女“啊”了声,又是很疑惑的样子,“你要,吃什么?” “……不是吃什么的问题!”他顿时炸毛。 怎知少女却像是听不懂话,翌日起,就开始给他带各种吃食。 仙庙烧鸡、酒酿圆子、还有时是被偷吃了一颗的糖葫芦…… 贺兰接过那串糖葫芦的时候简直气得要笑,女孩偏偏毫无自觉,顶着唇角的糖渍,一本正经地狡辩,“没吃。” 贺兰取出帕子替她擦拭,恶声恶气的,动作倒是很轻柔,“还好意思说没吃。真小气,多买几串不成么?” 少女歪着头看他,在怀中摸了又摸,只找出一枚铜板。 “没有钱,”她有点委屈地解释,“都给你花了。” “啧……”贺兰烦躁地揉了揉头发,终于还是没忍住,闭上眼睛,语速极快地讲了一大串,“本少爷真是怕了你了,以后想吃什么……我给你买好了罢!不许再这样可怜兮兮的!也不许给我吃剩下的!” 少女闻言,很慢地眨了眨眼。 眸中光华微动,像游了一尾鱼。 她说,好。 …… 就这样,贺兰收留了阿欢。 阿欢只喜欢吃些零嘴点心,从不正经吃饭,却不会感到饥饿。 阿欢贪凉,喜欢待在高高的海棠树上,从数米高空跃下,也能安然无恙。 时日一久,贺兰渐渐也猜到,她恐怕不是凡人。 看容貌,原型应该很漂亮。 但没什么心眼儿,狐狸精是不可能的,大概率,是一只刚化形不久的小花妖。 这一个妖比较笨,又没什么坏心思,他就当作不知道好了。 反正阿欢如此单纯,在外面生存不了,只能由他来养着。 反正他作为舞女生的王府庶子,什么都没有,只有钱。 贺兰想着想着,觉得和小花妖计较实在是太过幼稚,自己倒先消了气,沿着来时的街道又逛回去。 一路上,却总觉得忘记了什么。 待走回冷饮店,才发觉以往门可罗雀的小店前竟排起了队。 从十二三的少年到二十出头的郎君,各个面颊绯红,双眼泛光,不时抬起手正发冠理衣服,状若痴狂。 贺兰心中顿时咯噔一声,挤开人群,果然看见阿欢系着围裙,端着托盘,正在面无表情地打工端碟子。 这一刻,他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——他跑出去之前,还没有付钱。 扛走 好在贺兰回来得及时,趁着冷饮店还没变成相亲会所,先一步付了钱,把阿欢捞了出来。 店老板掂了掂手中碎银,又看看外面一长串的队伍,一眨眼,老泪就落了下来,“没有你,我今后可怎么活啊呜呜呜……你把我也带走吧……”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拉着阿欢的手,翻来覆去地念叨,“好姑娘,你日后一定要多多地来,来之前先去街上晃一晃,让那些儿郎看见你哇……” 贺兰听得大为光火,把阿欢的爪子从老板咸猪手下拽出来,牵着她扭头就走。 他心里酸得像打翻了整缸醋,一边走,一边还要气呼呼地数落:“好多人都看见你了!我早说、早说要戴着帷帽出门——” 阿欢“喔”了声,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,还在东张西望,忽然站住不愿意走了。 “糖葫芦。”她眼巴巴地盯着不远处。 “本少爷看你像个糖葫芦!” 贺兰气得后槽牙都咬酸了,怒气冲冲走到小贩面前,买了串颗粒饱满糖衣晶莹的,凶巴巴塞入她手中,口中还在嘟嘟囔囔地念叨。 他领着心满意足吃着糖葫芦的“糖葫芦”横冲直撞,回了王府,立刻冲进房间里翻箱倒柜,找出个麻袋,又拿剪子在上面戳了几个洞。 他把破洞麻袋往阿欢怀中一塞,“以后出门,必须要套上这个。” 阿欢拎着麻袋,端详片刻,茫然望了他一眼,“这是袋子。” 贺兰呼吸一滞,顿时开始无理取闹:“你的脸……总之,就是要遮起来!” 阿欢好像听明白了,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,“我的?” “对,你的……” 贺兰正要再强调一遍,还未说完,忽然上方阴影笼罩,麻袋兜头就盖了下来。 阿欢利落地把他罩在里面,在外面拍了拍他脑袋,自言自语,“我的。” 套住的,就是她的了。 阿欢想明白这一点,立刻弯下腰,把少年扛起来就走。 贺兰:!? 贺兰根本不懂她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,视线又被拢在黑暗里,一时间震惊得大脑宕机,无法动弹。 待到身体再次恢复平衡,他终于想起来反抗,胡乱把麻袋扒拉下来,顶着头乱糟糟的乌发怒道:“你干嘛——” 话未讲完,他忽然看清面前景象,一下子止住声音。 天幕辽阔,纤云不染,艳阳轰轰烈烈,撒下万丈威光。 细碎的光斑透过花荫叶影,落在白衣的少女身上,莹莹的罩着一层微光。 那一副精致眉眼,便愈发恍如画像一般。 他们此刻,竟是坐在海棠树上。 贺兰看着眉目平静的少女,愣了好一会儿,才呆呆问,“为什么,要带我上来?” 阿欢正准备爬进她最喜欢的躺椅里,懒洋洋窝着,闻言,理所当然地回答:“好看。” 上面风景好,想让他也看一看。 她的理由,从来是这样简单。 话音落下,贺兰又听见自己的心脏,在不受控制地狂跳。 面颊一阵发烫,好在有花叶遮挡,才不至于暴露无疑。 他双手捂脸,心中既是羞恼,又觉得阿欢定然是爱惨了自己,才会为了得到他的心,谋划出此番共赏美景的浪漫…… 可他的心,自然、自然不会是这样轻而易举,就愿意交付出去的——哼! 正当贺兰懊恼自己太过有魅力,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对方的求爱时,下方不远处,却隐约传来交谈之声。 他顿时神色一变,双手捂住阿欢的嘴巴,压低身形,将少女完全挡在自己与枝叶的阴影下,“嘘——” 此处到底还是王府,阿欢明明并非凡人,使用术法却从不遮掩,若是被人识破身份…… 恐怕不过半日,就会引来一群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围剿。 正当贺兰警惕四望时,手心上,忽而传来一阵濡湿柔软的触感。 许久没听见下文的阿欢睁着无辜的双眼,伸出舌头,舔了舔他掌心。 坠楼 少女柔软的舌尖轻扫过他的手心,像是奶猫遇见新奇的玩意儿,试探着想要触碰一下。 那触感酥酥麻麻,带起微微的痒,仿佛心尖尖都像是有小羽毛在挠。 贺兰的脑袋“轰”地一下就炸了。 理智瞬间空白,他瞪大双眼,一瞬间连自己身处何方也忘了个干干净净,收回手就要往后避。 然而枝桠间的位置本就没有多少余裕,贺兰刚退出半步,就觉脚下一空,整个人随即不受控制地往下跌落—— 千钧一发之际,一双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。 “要下去?”阿欢趴在枝桠上,从葳蕤枝叶间探出头,神情无辜又茫然,好像完全不懂他在发什么疯。 “……”这样子只能下到地府去罢! 贺兰红着脸瞪她,饶是内心已经开始土拨鼠尖叫,碍于奇怪的自尊心,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让对方把自己拉上去。 他勉强调整了一下姿势,正想踩着树干借力一蹬,余光却恰好扫过少女鲜润的唇。 方才的舔舐顿时掠过脑海,贺兰动作一僵,人完全失去准头,然后…… 随着“滋啦”一声,一直被阿欢拽在手中、早已不堪重负的衣袍应景而裂。 于是下一刻,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,贺兰成功躺平在了地面上。 耳畔传来清晰的骨裂声,剧痛顿时侵占了理智,贺兰额间一瞬间沁出冷汗,疼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。 视野不知为何却尤其清晰,还能看见海棠花瓣纷洒间,白衣的少女轻盈跃下,低着头,有点疑惑地看着他,“为什么,这样下来?” ……这叫做、意外摔落好吗!! 这一遭意外下来,贺兰不仅右手臂骨折,还扭伤了脚踝。 看诊大夫端详半天,边用木板替他固定着伤处,边啧啧称奇,“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,真就这么点儿伤?” “……您是嫌我伤得太轻么。”贺兰疼得要死,说话都没了气势,病怏怏怼了句,就郁郁顺着椅背往下瘫。 大夫倒是好脾气地解释:“按理说,头部经历了剧烈的撞击后,很容易会留下病症……你真没有不舒服?” 贺兰下意识摸了摸脑袋。 好像是有一点肿,但痛劲儿已经过去了,反倒是被阿欢气出来的那种心梗感经久不散。 但说到不舒服,他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儿。 贺兰悄悄瞄了女孩一眼,见她正好奇地四处打量,似乎在琢磨架子上的药草能不能吃,并没有注意自己,于是压低声音,小声道: “我每回……只要被她碰到,不仅脸上发烫,心口也跳得厉害……这是不是、就属于脑部病症?” 大夫闻言,脸上关切的神色顿时一僵。 贺兰还在担忧自己的病情,“若果真是病,不知要吃何种药才能治好?” 大夫愈听面色却愈是古怪,忽然呵呵两声,皮笑肉不笑道:“多喝热水就好。” “我不喜欢喝热水。”贺兰失神喃喃。 “哦,那就多喝冷水。” 贺兰见大夫态度如此敷衍,心都凉了半截。 恐怕他的脑疾十分严重,已经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…… 难怪之世人常说为情所伤,阿欢这般喜欢他,总想拿点心美景讨好他,如此情根深种下,果真给他伤出了脑疾…… 贺兰谢过大夫,心情复杂地拄起拐杖,一瘸一拐往外走。 才走两步,被花花药草迷了眼的阿欢良心发现,从怀中掏出麻袋,好像又准备扛着他走。 贺兰自然是宁死不屈,险些在医馆门口和她大打出手,才令对方打消了这个念头。 但阿欢显然还是有点不开心,一边慢吞吞地走,一边别过脸去,小声嘟囔:“你好慢。” “哪里走得慢了!”贺兰吊着胳膊都不忘替自己挽尊,单手拄拐,将地面敲得砰砰响,“本少爷身体好得很,胳膊腿什么的、断个一两条根本无妨……” 他见阿欢仍是不信,顿时气得磨了磨牙,轮起拐杖步伐飞快,一路昂首挺胸,倔强地独自走回府。 可惜到了晚上,贺兰才知道,胳膊腿什么的断个一两条,属实是十分有碍的。 因为他废胳膊残腿的,光凭自己,实在是没法洗澡。 共浴 今晚夜色极好,星月争辉,漫天星宿仿佛伸手可触。 阿欢盘坐于美人榻上,沐浴着月色清辉,阖着眼,正在以神识环视气海。 只见丹田内,红白两色的阴阳鱼衔尾游戈,而经脉中本该充盈的灵力,在这数月间,已耗去十之六七。 她轻叹了口气,睫羽颤颤,正思忖着是带着贺兰一同回宗,还是自己独自回去几日,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唤她。 “欢——阿欢!” “嗯?”她终于回过神来,不由发出一点儿疑惑的鼻音。 贺兰顿了顿,好像已经喊了好几次,声音别扭极了,还带着点儿奇怪的不甘心,“……过来帮我一下。” 阿欢眨眨眼,方才发觉屏风后始终没响起的水声,这会儿,连衣料摩挲的窸窣声也停了。 她绕过屏风,便见少年坐在长凳上,姿势别扭,折腾得满头汗。 他外袍已褪至臂弯,袖口却卡在固定右手臂的木板处,一扯就牵动伤口,怎么也脱不下来。 贺兰披着头发,乌润青丝落了满肩,低着头,正咬牙切齿地嘟囔,“欢,你帮我拿把剪子过来,这破衣服、本少爷还不要了……” 阿欢歪头想了会儿,抬起手。 微凉的指尖刚触碰到肌肤,少年浑身都战栗了一下,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望向她,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。 贺兰容貌肖像母亲,凤眸骄艳,唇如饰丹,肤色又极白,在壁挂暖灯下泛着莹润的象牙光泽。 此时因着过于震惊,薄唇微张,喉结微微滚动了下,便有细小的汗珠顺着流畅的脖颈线条往下滴。 阿欢指尖勾着他衣襟,慢慢往下脱。 松散里衣之下,便隐约露出精致锁骨,与略显单薄的胸膛。 他此时,还是少年人的身形。 很……熟悉,也很陌生。 阿欢呆呆望着,忽而有些出神,手渐渐松开衣物,转而专注地去触碰他。 这个人的颈侧,自己曾无数次轻咬含吮。 锁骨上,也留下过许多牙印。 再往下…… 阿欢正要抚上他胸膛,却忽觉手心相贴下的肌肤,几乎是滚烫。 抬睫去看,才发觉贺兰屏着呼吸,整个人完全要烧起来,唯独在撞上她视线的时候,语气还带着一点负隅顽抗的意味,“你还没摸够么!” 阿欢摇摇头。 爪爪正想要去摸一摸他的胸膛,却忽然被捉住手腕。 贺兰紧紧攥着她的手,好像随时都要发怒,却又因为坐着,不得不仰起头看她,故作凶顽道:“不许轻薄本少爷!” 他性子急躁,嘴又毒,却生了副明艳面容,此时漂亮的凤眸滟滟映着水光,连眼尾都有些泛红,显得本就逼人的美色更甚三分。 阿欢注意力也只放在他脸上,有点理解障碍,呆呆反驳:“可以轻薄。” “可——怎么可能可以!”贺兰简直要抓狂。 他见女孩仍是一副没听懂的模样,简直比石头还要顽固不灵,顿时自暴自弃地拄着拐起身,就要爬进浴桶里,“不脱了,本少爷就这样穿着衣服洗,把衣服一同洗了,还省水……哼……” 阿欢见贺兰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起来,顿时明白,他内心恐怕正在抓狂。 她曾经,做了贺兰那么久的小徒弟。 自然知道,这个人哪怕内心已经变成尖叫鸡,面上也丝毫不肯显露,哪怕是装,也要装出副从容做派。 她果断道:“我帮你。” 语毕,阿欢伸出手,掌心灵力蕴开一小团微光,莹莹流转,将少年周身伤处都包裹其中。 还未等少年收起讶然神情,她已小手一挥,灵力化风,将贺兰轻轻送入浴桶。 自己随即也提起裙摆,很自然地踏了进去。 随着动作,热水立刻满溢了出来。 梦境 身体方一泡入水中,暖意便浸润到四肢百骸,将一整日的疲惫消解大半。 贺兰倚上桶沿,喟叹一声,还未来得及享受,却见少女面无表情,也跟着进了浴桶之中。 顿时水波摇曳,带得水面上撒着的花瓣也晃晃悠悠,不少满溢而出,在室内荡起“哗啦”水声。 贺兰大惊失色,立刻将自己藏入水下,只余一双凤眸露在外面,灼灼盯着对方。 ——他就知道! 他就知道,阿欢总是想方设法、千方百计要与他身体接触,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大好时机……! 贺兰既是羞恼,又是提防,一边咕噜咕噜吐泡泡,一边看阿欢将打湿的长发拢到一侧身前,露出白皙的脖颈。 时值盛夏,她穿得单薄,衣服一入水便湿了大半,贴在身上,隐隐透出被热气氤氲着、已染上薄粉的肌肤。 贺兰瞥见那抹浅粉,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,竟莫名觉得有些渴了。 这个念头一出,他脑海中的小人顿时砰砰给了自己两拳,直把所有把不该有的想法都给打消掉,人终于回过神来,气呼呼问:“你跟进来干嘛?” 一开口,才发觉自己连声音都沙哑。 阿欢眨了眨眼,没有回答。 她身上总带着一点清浅冷香,似雪中白梅,清清冷冷,此刻却被热气氤氲得馥郁,缭绕在鼻尖,熏得思绪都有些乱糟糟。 浑身都被热气蒸腾得有些发烫,贺兰不自觉咽了口唾沫,暗自思忖:事已至此,他至多……至多让阿欢摸一下胸膛好了罢! 就看在她这样爱慕自己的份上,解一解她相思之苦…… 正当他下定决心,咬咬牙,准备捉住对方的手往自己胸前一按,忽然听到阿欢回答道:“我帮你,洗澡。” 贺兰顿时一惊,一下子收回手,手肘猛地撞上了桶壁,疼得他眼冒金星,倒吸了一大口气,连声线都跟着不稳起来,“就、就这样!?” “嗯。”阿欢点点头。 “你就不想对本少爷做点别的吗!” “做什么?”女孩又是很疑惑的样子。 贺兰心中的小人气得直锤地板,险些委屈得要掉金豆子,却偏偏一句反驳的话也讲不出来,只能忍气吞声,直到把自己憋死。 脑袋里旖旎念头自然也散了个干净,只余下破罐子破摔,“没什么……那你洗吧,呵呵,本少爷受着就是……” 话虽如此,可阿欢显然不会伺候别人,说要帮他洗头发,却总也控制不好力度。 贺兰木然看水花四溅,只觉得连脑袋都快被她薅下来。 待到终于洗漱完,人已经昏头转向,身体更是疼得像刚打过仗。 贺兰病恹恹趴在床上,一边享受着阿欢千金难换一次的善后服务,一边小声碎碎念,“其实你说想要本少爷的心都是假的吧,定是我上辈子欠了你良多,所以你讨债来了……” “真的。”阿欢忽然说。 贺兰倏地没了声音。 阿欢以为他没听到,一边替少年擦着头发,慢悠悠又重复了遍,“真的要你。” “……”贺兰忍不住把脸埋进臂弯里,“知道了,好吧,说那么多遍干嘛!我给你就——” 他忽然像被呛到一样猛地咳嗽起来,弓着背,直过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,脸上不知是闷的还是为何,像烙铁烫过一样烧得厉害,“你听见了!?” “什么?”阿欢茫然地握着手中的细葛布。 “……你怎么能没听见!!”贺兰更是崩溃。 他都、他都说—— 不对,他才没有说要把心给她!! 贺兰这一整日情绪波动太大,早已精疲力尽,待到绞干头发,连往床铺正中摆一排枕头、和阿欢分出泾渭分明的三八线都不记得,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 半睡半醒间,却做了梦。 梦里他身量似乎长了许多,连面前伸出的一只手,也是腕骨突出,指节明晰,犹如好玉雕琢。 熟悉的白梅香浅浅缭绕,贺兰怔怔垂眸,仿佛自己正在轻抚谁的脸颊,心口却闷得厉害,既有些爱怜欢喜,又有许多伤心难过。 正当他觉得梦境古怪,想要抽回手时,却听见自己轻轻叹息:“小欢儿……” 话音落下,贺兰猛地惊醒,喘着气,额间冷汗沁沁,许久也回不过神来。 仍是深夜,窗外一轮半隐半现的残月。 他想抬手捏一捏眉心,却忽觉手臂压着重量,有些抬不起来。 阿欢不知何时滚入他怀中,睫羽轻颤,睡得正香。 揪花瓣 翌日清晨,贺兰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起的床。 他一夜未眠,总觉得自己此番,既是梦见阿欢,又是任由她把自己当枕头睡得极香、自己却辗转难眠的,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,说不定是脑疾加重。 他心里发愁得很,又行走不便,连去花园里遛弯儿,也是拄着拐杖、一瘸一拐,背影萧瑟悲凉的。 趁着阿欢去医馆取药的功夫,贺兰薅了许多花握在手中,坐在石凳上,一朵朵数花瓣。 从自己梦见阿欢是因何缘由,数到阿欢究竟为什么想要他的心。 揪一瓣,本少爷才情俱佳。 揪二瓣,本少爷貌美无双。 再揪一瓣…… 一朵朵桃红魏紫翩然飘落,贺兰一连数了九百八十多片,才终于听见脚步声响起,顿时轻哼了声,抬手去够石桌旁的拐杖,“怎么这般慢,是不是又去吃什么……” “哎哟,贺小兰在跟谁讲话?” 身后响起的,却是笑嘻嘻的男子嗓音。 贺兰一愣,待认出这个声音,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。 来人正是府中四郎,也是他名义上,同父异母的哥哥。 四郎见贺兰不搭理自己,也不恼怒,反倒是再次嘿嘿笑了起来。 他五官生得其实很是端正,但脚步虚浮,眉目间满是邪妄之气,带得原本七分的容貌也只剩两分。 四郎笑了会儿,抬手去搭少年的肩膀,“贺小兰怎么受伤了,真可怜,还不快让哥哥好生看看……” “滚。”贺兰猛地拍开他的手,声线已然压了下来。 四郎脸上依旧挂着笑,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被拍红的手背,“啧啧”两声:“你这样,哥哥我好怕哦。” 他笑眯眯地说完,神色微沉,朝身后带着的小厮使了个眼色。 两名小厮立刻走上前来,不顾贺兰打着木板的右臂,一把将他按倒在石桌上。 浓烈的脂粉味顿时呛鼻而来,贺兰神色阴沉至极,看着这两名涂脂抹粉的清秀少年,只觉令人作呕。 他此生最厌恶、最反感的——就是这些不男不女的东西。 四郎仍在故作斯文地说着:“西街那小子成日炫耀自己新得了个貌美小倌,可哥哥寻思着,天底下,还有谁比得上你好看?” 他凑到贺兰面前,看他神色厌恶反感,声音反倒更兴奋了些,“恰好父亲出门远游,这不,我就找你帮忙了,等他们见过了你、嘿嘿……” 肥腻腻的、几乎看不见关节的手,急不可耐地朝贺兰衣襟伸来。 贺兰面沉如水,薄唇紧抿,冷眼看着对方。 就在那只恶心的手即将碰到自己的前一刻,他猛地抬起拐杖,狠狠击中四郎的肚子! 这一下用了十成力道,四郎当即踉跄倒地,呕出一大口黄水,捂着肚子痛骂:“你、你这卑贱的东西!你敢打我?父亲不会放过——啊!” 趁着小厮惊惶松手的片刻,贺兰走上前,拐杖用力碾上对方碰过自己的那只手,声色冷然,像浸过初春刚化的冰。 “你要我帮什么,说啊。” 不许看别人 贺兰拄着拐,又吊着手臂,该是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,可睥睨着对方时,眉梢眼尾流淌的,却是与生俱来的倨傲与不屑。 右手一阵阵剧痛袭来,四郎疼得满地打滚,眼前花白一片,冷汗淋淋间几乎要昏过去,才勉强从牙缝间挤出声嘶吼:“按住他,快按住他!” 两名年轻小厮如梦初醒,急急跑上前,合力从后方将扑向贺兰,将他死死困住。 贺兰被拖拽得身形不稳,手中拐杖落地,啪嗒一声。 四郎朝后退爬了几步,安全得到了保障,怒意立刻升腾而起:“给脸不要脸的东西!” 他呸了声,走上前,抬脚就要朝贺兰腰间踹去—— 鞋底却在一瞬,踩上无形的屏障。 处处关节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紧,过电般的疼痛顺着小腿肚向上攀爬,躯干也一点点变得麻痹,知觉渐退,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。 剧烈的痛感使冷汗瞬间浸透脊背,四郎两股战战,痛苦地瞪大眼睛,声音发颤:“妖、妖……” 冷冷清清的嗓音,盖过他惊惧颤栗的话语:“你们,在做什么?” 一身白衣的少女坐在围墙上,手中还端着吃了一半的汤圆,晃着腿,困惑地眨了眨眼睛。 “妖、妖女!”四郎惊恐地瞪大双眼,嘶喊出声。 四肢知觉彻底消失,他拼命地朝小厮使着眼色,希望对方能看懂他的求助。 可两名小厮见势不对,早已松开贺兰,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逃远。 四郎双唇颤动,他看见容貌绝美的妖女微微抬手,就仿佛,要捏碎他的头颅—— “不、不……”极度的恐惧与惊吓令他两眼翻白,他突然发出一声短促惊叫,伸长脖子昏了过去。 阿欢恰好解除灵力禁锢。 男子笨重的身躯顿时摔到地面上,溅起一大片尘土。 少女奇怪地望了他一眼,单手一撑,从围墙上轻盈跃下,手中汤圆连一滴糖水也未撒。 她似是没看见贺兰的狼狈,慢悠悠晃了过来,弯腰捡起拐杖,想了会儿,忽然道:“贺小兰?” 贺兰准备接过拐杖的手在半空一滞,顿时瞪大眼睛,“不许这么叫我!” 阿欢偏不,似乎觉得好玩儿,又念一遍,气得贺兰直锤桌。 贺兰随的是母亲的姓氏,烂人王爷子嗣众多,也不在乎他一个,连名字也没替他取。 好在复姓,也不难念。 阿欢看他炸毛,眨巴眨巴眼睛,从怀中摸出医馆取回来的药包。 正要递给对方时,贺兰倏地回过神来,顿时眉头一拧,又是担心又是生气地凶她:“傻的嘛!” 他蹙着眉,念叨个不停,“为什么要动手,本少爷一个人也能解决!你是妖,他们定然不会放过——” “不是。”阿欢摇了摇头,打断了他。 “什么不是、我早就知道了!”少年凶得要死,思绪却转得飞快,“这肥猪定然不会善罢甘休,你先去别处避避风头,等处理完府内破事,我定会去找你……” 贺兰仿佛全然没有考虑过和阿欢分开的未来,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地叮嘱着,却又忽而有些不舍,声音渐渐低了下来,“半月……不,至多十天,我就去见你。所以哪怕有旁的貌美男子,你也不许……” 到了末尾几个字,已经完全听不明晰。 阿欢听到一半时,已经思绪飘远,神游天外。 待到被少年愤愤喊了两声,人才回过神来,慢吞吞把碗中最后一颗汤圆喂到贺兰唇边,旋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小木牌。 那名牌似非凡物,通体生光,有一种莹莹温润之感。 而上方,刻着剑理缠枝的纹样。 “我不是妖。”阿欢清凌凌说着,好像终于想起来自我介绍,晃了晃牌子,精致的小脸上,表情还有一点儿小骄傲,“是玄清宗,灵隐峰峰主。” 是正儿八经的,仙门修士。 气呼呼嚼着汤圆的贺兰:“咳、咳咳——!?” 出逃 直到莫名坐进了马车里,贺兰也没有回过神来。 他支着未受伤的那条腿,手臂横搭在膝上,下巴则茫然枕着手背,思绪仍旧是乱懵懵的。 他怎也没有料到,阿欢竟然是仙门修士,还是位高权重那一种。 既如此…… 脑海中忽而灵光一现,贺兰猛地惊醒,一下子坐直身子:“不对,既然你这么厉害,那我们为什么要跑!?” 不该是狠狠打脸那死肥猪,要他跪地求饶吗! 阿欢整个人已经完全陷入车上软和的靠垫中,闻言,慢吞吞想了会儿,才恍然大悟地“啊”了声。 ——是喔。 好在很快,她又想起另一件事情:“要找掌门。” 凡界灵气太过不沛,这段时间,她丹田内灵力已经所剩无几,本就要回去一趟的。 贺兰不懂修炼的事情,得到回答,也只是恹恹往身后一靠,捉了个莫名其妙的关注点—— 阿欢说的是灵力,而不是妖力。 所以,自己猜想的那些滴露结缘、花精报恩,竟都是假的,全然做不得真…… 他心中既是有些庆幸,阿欢不会半途被白胡子老道士降服。 又觉得,彼此间少了一层因果,浪漫效果大不如前。 两厢对比,难免悲喜参半。 阿欢听他在那边嘟嘟囔囔半响,窝在座位上,揉了揉怀中蓬蓬的抱枕,慢吞吞问:“院子里的花,你有浇过水吗?” 那倒是、的确从未曾理会过它们死活好罢! 贺兰难得听阿欢讲一个完整的句子,可竟然是在吐槽他,当即羞耻得恨不能跳车逃跑。 但心底深处,他仍是有所不解,一不留神竟说出了口,“可你身上,却带有体香。” 清冷浅淡,似花非花,无端带着令人眷恋的熟悉感。 话音落下,贺兰已觉失言,顿时也拿抱枕遮了脸,只露出一双明艳凤眸,试图亡羊补牢,“本少爷只是无意闻到的!谁要你、你总离我这般近……” “很近,不好?”阿欢偏了下头。 “自然不好!”贺兰羞恼得连眼睛也给挡住。 想想每次,无论共浴还是同床共枕,每每只有他脸红在意,而阿欢不过是顶着张面瘫小脸,旁观他手足无措…… 正当贺兰为自己愤愤不平,决心今后势必要夺回主动权,却觉车厢微晃,随即身边的坐垫忽而陷了下去。 女孩抱着软乎乎的抱枕,面无表情地坐了过来,与他肩膀挨着肩膀,距离还不过三寸。 贺兰:“……” “你想干嘛?”心跳霎时间有些加快,他怕被人听见,当即拖着伤腿,往角落里缩了缩。 阿欢拧起眉头,再次跟了过来。 这次挨得更近,连如墨色流泉倾泻的青丝,都与他的发落在一处。 女孩却抱紧枕头,模样好像不太开心。 贺兰很少见她有这般情绪,背靠着车壁缩在角落里,呆呆问,“你生气了?为什么?” 阿欢不讲话,只是执拗地坐在他旁边,咬着唇,有点委屈又不肯承认的样子。 也不知道和谁学的口是心非。 贺兰看着阿欢的表情,却不知怎的,心口忽然像被谁揍了一拳,闷得厉害。 他蹙眉,摸摸自己疑似忧患重疾的胸膛,乱七八糟想了会儿,好似有些明了过来,顿时叹口气,伸手揽过女孩,让她靠着自己肩膀上。 “又没有不让你靠近,生什么气……” 他别开视线,小声嘟囔,“不是还有很远吗,睡吧。” 阿欢枕在他身上,好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,鸦黑色的睫羽颤了颤,人才慢慢抬起头来看他。 贺兰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,倒映出小小的自己。 女孩看了他一会儿,终于舒眉展颜,像是小小的花苞慢慢地绽放。 于是他拧成一团的心脏,也倏地跟着柔软下来。 待到阿欢安静地睡着,贺兰抬起头,终于有闲心去打量这驾车辇。 马车是阿欢自乾坤袋中取出的通行法器,由两匹幻化而成的骏马拉驰,构造精巧,行驶中几乎没有任何颠簸之感。 内部装潢更是华贵逼人,通身由云顶檀木制成,镶金嵌玉,上刻鸾凤浮雕,窗边悬着鲛绡宝罗纱; 就连地板,也铺着厚厚的貂皮毯子,赤足踩上,只觉温润柔软。 这般奢华铺张,不似阿欢一贯的贫穷风格,倒是…… 意外地符合他的审美。 贺兰想到这里,只觉阿欢定是对自己极上心,所以就连跑路,也要投他所好。 他眉梢眼尾不由盈了笑,人故作矜持地轻哼了声,才侧过脸,去看倚着自己肩膀的女孩。 阿欢早已经睡熟,呼吸清浅,睫羽在眼睑投下一小片扇形阴影,像蝴蝶轻颤翅膀。 贺兰不知怎的,却忽然想起梦中场景,眸光倏地一暗,似被蛊惑一般抬起手,摸摸她脸。 这之后,一路悄然无声。 骏马不知疲惫,马车疾驰不休,直到月桂清明,满月如银,才在一处城镇停了下来。